从中国南水北调说到美国北水南调
上个月,一位旅居美国的物理学博士马可安发表了一篇博文,题目是《南水北调工程确凿已经失败》,提出了一些否定性的看法。五年前,马可安曾写过一篇博文,说“南水北调通水即失败”。现在又写一篇文章的由头,是他看了一个水下机器人清理南水北调渠道淤积的视频,证明了他过去的观点。马可安五年前的那篇博文,是由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现任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汪易森出面来驳斥的。马可安说淤积严重,水流迟缓,“成了一滩死水,基本上没有多少调水功能了。”汪易森反驳说丹江口的水很清,没什麽泥沙。
这个机器人清淤的视频等于直接支持了马可安的说法,不仅存在淤积,而且很严重。有意思的是,这台水下机械不仅能干活,还能拍摄,从镜头中可以看出渠底沉积了很厚的烂泥杂物,并有大量水草滋生。泥沙淤积和水草滋生到底有多大影响呢?这是几年前马可安和汪易森之间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为了保证南水北调引水量,渠水必须流得比较快。为了维持较快的流速,渠道必须十分平滑。马可安认为,引水渠入口是丹江口水库,丹江口的水也不多,平时蓄不满,水位够不着引水渠海拔,也就是说,就算丹江口蓄的是一库清水也用不上。只有洪水期才能蓄满,以自流的形式进入引水渠。而洪水期的水不可能是清水,其泥沙沉积在引水渠沿途,就会降低渠道的“曼宁系数”(也就是糙率系数)。如果再长出水草,渠水的流速就更低了。如果流速达不到设计要求,引水量也不可能达到设计要求。因此,官方引水总量数字是虚假的。当时还没有机器人清淤这回事,汪易森一口咬定渠水流速没减缓,马可安不能回国具体考察,国内记者、专家学者也都不发一言,这就成了一个无头案。这次有了机器人清淤的视频,谁的说法接近事实就可以判断了。汪副主任说水很清,没什麽泥沙,那水下清淤机在干什么?清淤地点是河南焦作,位于中线干渠1/3处,如果渠水流了400多公里还淤积成这个样子,丹江口的水能清到什么程度呢?
马可安的第一篇博文在中国大陆遭到围攻,不仅有汪易森这样的权威出来发表长篇电视讲话,还有众多网民积极“人肉搜索”,查他的学历,证实没有这么个人。旅居德国的著名的工程学博士王维洛出来打抱不平了。王维洛说,民主科学决策包含民众参与,不能因为是反对意见、专业不同就不许发表意见。“不能去查祖宗三代说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你这个大学有没有你这个登记学号,你有没有什么(不良)动机。”王维洛自己也有类似经历,只因为他长期揭露三峡大坝的秘密,不小心伤害了“厉害了我的国”自豪感。
我是德国多特蒙德大学的工程博士。有人去帮我去查了,他说德国没有多特蒙德大学,没有,那么如果德国没有多特蒙德大学的话,也就没有我这个工程博士,我就是假的,当时就有人说了我是假的。……我上大学的时候,这个大学叫多特蒙德大学,我们这个大学后来改名了,叫多特蒙德科技大学,我读的时候,我做硕士、做博士的时候,我读的是多特蒙德大学……
王维洛继续为马可安辩护,他认为,马可安在机器人视频上看出流速过低,达不到设计标准,所以写了这篇文章,提出了这个疑问。那么,作为中国的媒体和工程技术人员他们就应该认真想一想。马可安从视频上推测流速是每秒0.1米这并不重要,把这个问题再推演一下就会想到,为什么不采用地下暗管的形式?“在中国这么一个人多地少的国家里,南水北调所征用的土地数量是相当大的,1200多公里,根据要求还要几百米的保护地,因此它的用地是相当浪费。为什么不采取暗管形式、不采取地下输油管道的形式呢?这种形式而且还可以加压,输水的速度可能更快,那成本就更加低廉。”他认为,不用暗管,无非就是当政者需要一条明渠,就像长城一样,“千秋万代都能看到的这么一个工程”。
王维洛对南水北调工程的批评比马可安更为全面。他认为,从2014年至2018年,南水北调东、中线工程累计四年调水222亿立方米。按照规划,四年应该调水728亿立方米。工程只完成目标的30%。还有,根据他的估算,四年来,南水北调工程卖水的净收入仅占工程投资额的2.5%,是一个不划算的买卖。他是这样比较的:中共官方公布的物价上涨指数在2%到3%之间,一般房地产的借贷利息在5%以上。南水北调工程的收入仅占投资的2.5%,是十分失败的。但是,主管官员却认为经济效益不错,比如水利部总规划师汪安南2018年12月6日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会上说:“我相信,在未来一段时间,它的经济效益可能比我们前期预期得还要好。”王维洛指出:
这是因为南水北调东线与中线工程的投资2541亿元人民币全部来自国家重大水利工程基金。而这个国家重大水利工程基金就是隐藏在每一个老百姓交纳的电费里收取的。说明了,就是老百姓稀里糊涂地为南水北调东线与中线工程承担了全部投资。因此,南水北调工程既没有支付利息的问题,也没有还本的问题,也不用向老百姓归还已经缴纳的国家重大水利工程基金的负担。南水北调工程每年的净收入64.66亿元,就落入利益集团的口袋中,对利益集团来说,南水北调工程的经济效益比预期的还要好;对于老百姓来说是血本无归!
——什么是“我们体制的优越性”?南水北调是一个光辉范例:集中力量办大事,即把百姓的集中起来以便搜刮掠夺。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即长距离跨流域调水工程受到质疑时,工程利益集团就会求助于遥远的美国,说请看加利弗尼亚北水南调!只可惜美国的成功中国无法拷贝。加州的情况与中国相似,也是南北水资源与人口、光热条件成反比。加州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提出的“中央河谷”调水工程,是经过了加州公民投票批准的。后继的加州北水南调工程,因水源调出地区和调入地区有利益冲突,也是经全民公决通过的。又如美国东北部的特拉瓦河调水工程,涉及特拉瓦、新泽西、纽约和宾夕法尼亚四个州。纽约市缺水,打算建几座水库,用200公里长的隧洞从特拉瓦河上游引水,但这个要求遭到几个州的联合反对。争执不下,提交法院。1954年联邦高级法院判决:纽约市可从特拉瓦河引水,但必须遵行均等分配的原则。为此成立了“特拉瓦河流域委员会”,负责协调管理。相关四个州的州长和纽约市市长共同组成董事会,五方轮流任执行董事,内政部长任董事长。又如美国西部的科罗拉多河,地处干旱地区,流经7个州,最后由墨西哥入海。各州都想多分配水,利益冲突难于调和,也是由联邦高级法院作出裁决,7个州签署了《科罗拉多河契约》,后来又和墨西哥达成了协议。
——凡是多少具备常识的中国人都会明白,美国的调水与中国相比,其决策过程、利益分配几乎完全相反。人民拥有参与权和最后的决定权,不是中央政府一个行政命令就可以强制执行的。各州民众有自己的利益,他们用选票任命的各级政府必须代表他们的利益。而中国的各级地方政府不过是中央政府的派出机构,官员的任免来自于中央,因此并不对民众负责。那种纯中国式的“让北京喝到长江水”的理由在美国完全是笑话。洛杉矶想喝一口水是全民公投通过的,纽约想喝一口水是联邦法院判决的。所需经费也不是国家拨款,由纳税人出,而是发行了特别债券,等于是老百姓自愿借的,是要加上利息偿还的。
王维洛有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我们这一代人的发展不能损害下一代人的利益,而我们这一部分人的发展不能损害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意思就是说,一个地区的发展要依靠当地自己的资源来进行,而不能掠夺别的地区的资源。南水北调正好违背了这个理念。
如果资源确实匮乏,那就需要公平交易。比如,长江源头森林草原保护造福于下游城市和地区,使下游减少洪旱之灾,那下游就应该对上游给予经济补偿。这种生态效益的经济补偿制度,实际上在一些地区已经开始试行。有些地方从水库的水电收益中提取生态补偿经费,对库区及上游的禁伐与营林进行补偿。可惜这种补偿制度尚未全面推行,更没有转换成生态环境资源的公平交易。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疯狂的银杏树》,说薄熙来喜欢银杏树,重庆官员投其所好,刨掉本地优秀树种,改种银杏。重庆人说,全国的银杏树都被移来了!为了讨薄熙来的好,移植的银杏树越来越大。重庆市水利局门口移来的11棵银杏、香樟总价250万!但这些大树不是用行政命令平调来的,是买来的,多少还有点生态补偿的意思。回到中国式的调水,简直就是掠夺。汉江水资源并不多,长江流域也即将成为缺水地区。洞庭湖急速缩小,把第一大湖的名称让给了鄱阳湖。鄱阳湖多次干涸,湖底可以走汽车、放牧牛羊。
有人说:别急,还有个铲平喜马拉雅山脉,再造一个高原江南的工程还没上马呢!